论童年经验对莫言小说创作的影响(3)
经济的乏匮使得肉体的生存成为人们活着的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情，“吃”对于底层民众来说，只是为了填饱肚腹免受饥饿的折磨罢了。因而，莫言小说中“吃”的场面往往不够优雅体面，常常是狼吞虎咽的吃食场景。在《食草家族》中莫言描绘了二姑姑的两个儿子像怀抱着顶上火的枪一般“消灭”食物的“吃”的场面，而在《酒国》中所描绘的几次盛宴，食客们也都是在“扫荡”食物，就连那些平素优雅的小姐们在扫食残羹的时候她们的吃相也都是那般凶恶。
人们对于“食”都存在着贪婪地本能欲望，莫言通过对感官经验的描写暴露了人性中生物性的一面，人们摆脱不了“吃”的诱惑和痛苦。《四十一炮》中塑造了一个奇异的肉神罗小通形象。他生长在屠宰专业村，见过各式各样的肉，而他家的锅边也常常沾着一层厚厚的荤油。他吃肉吃得那般惬意，因而他不在意父母的争吵，对于父亲的外遇他也毫无谴责之意，只要能吃到肉他就一切无所谓。然而父亲走后，母亲为了攒钱来买车盖房勤俭节约到不吃肉的程度，以至于五年来罗小通从没吃过肉，这样的生活让他难以忍受。因而，他常常幻想父亲在外吃肉的场景，并且为此而掉眼泪，他的这一举动完全出于对“肉”的欲望，而非出于对父亲私奔外出的道德谴责。当让母亲受过伤害的父亲带着同父异母的妹妹回家时，罗小通是欢欣雀跃的，因为父亲的回来就意着每天可以吃到肉，他完全没有考虑过母亲的内心感受。少年罗小通曾被委以重任对肉类联合加工厂的“洗肉”车间进行切实有效的改革，也曾参加食肉比赛并获得胜利，这些都出于他对“肉”的迷恋，但后来的变故使得他对“肉”深恶痛绝。父亲劈死母亲而被捕，妹妹因饱食肉之后喝了污水而死去，这样的悲剧是由物质层面的“吃”导致的，所以罗小通发誓不再吃肉。然而，罗小通在与兰大和尚讲述自己的人生经历的过程中，却时不时地受到“吃”的诱惑。
“吃”的物质性诱惑在饥饿的状态下也会对成人的精神世界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使得他们丧失理性，抛弃对精神世界的坚守。《丰乳肥臀》中张麻子之所以能以馒头为饵诱奸了原本是个是非分明、有担当、有追求的医学院毕业生乔其莎，是因为在饥饿的历史时期人们无力守护自身的精神世界，而且在极度的饥饿状态下难以避免理性的丧失、精神世界的沦陷。
（二）饥饿的童年记忆与荒谬怪诞的儿童形象
“饥饿”的童年经验一直萦绕在莫言的心灵当中，成为他的一股创作源泉，这种挥之不去的饥饿感便幻化为他小说作品中那些近乎荒谬怪诞的儿童形象。《透明的红萝卜》中那个黑孩整天挨饿受冻，但却凭着自己单薄瘦弱的身体从事着与成人同样的体力劳动；《铁孩》中的两个铁孩咯嘣咯嘣地吃生铁钢筋，便觉得是人间美；《酒国》中的少年金刚钻有着超强的嗅觉能力，能在好几十里外嗅到食物的气，顺着气饿狼般地迅速靠近食物；《四十一炮》中的罗小通有着超常的食肉能力，对于肉的疯狂迷恋，使得他可以不顾道德伦理，没有是非观念，只要给他肉吃，无论是谁，他都会“叫一声爹或是跪下给他磕一个头或是一边叫爹一边磕头。”[8]
在饥荒的年代里，对于食物的欲求成为人们的第一需要，这种需求甚至超越了社会伦理道德规范。因为饥饿，人们原本所坚守的一些情感消失了，道德沦丧了。莫言因为饥饿而偷食或抢吃的行为所带来的伤痛大部分都来自于人们情感的丧失，他们的冷酷在少年莫言的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因为对于饥饿的恐惧，促使莫言在小说创作中赋予那些饥饿的少年以超越寻常的感官能力或者物质追求欲，希望以此来宣泄痛苦的童年记忆，并借此对冷漠变异的生存现实做出艺术上的抗争，从而达到内心的平衡。莫言在艺术的世界里张扬自己，宣泄自己，让笔下的小说人物分担自己的现实苦痛，疗救自己心里的恐惧，从而走出饥饿的痛感所留下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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